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愿我们心里常住着一个丰子恺


  □侯聪慧
  这是一本慢悠悠的书,可在深冬岁末一年最冷的日子里,这本《丰子恺散文集》却让我读得根本停不下来。独坐窗前大段摘抄虽然耗时,我却乐此不疲,每有心会,总会拍案叫绝:这真真是个有趣的老头!掩卷深思,为什么过了那么久,人们依然如此热爱他?我想在他的文字里,人们看见了一个童真的丰子恺,他是复杂世界里,难得的单纯人。世间天真、自然总是说起来容易,做起来难,而丰子恺的一片赤子心却是浑然天成。
  读他的散文,好像在品一碗沉淀了的八珍汤。故乡、子女、养蚕、钓鱼、食蟹……都看似平常,却又触动人心,有一种动人的力量,在冲淡平和里蕴含着不易觉察到的菁华滋味。
  正如俞平伯对他的评价:“在他笔下,一片片的落英都含蓄着人间的情味。”乞丐、小贩、乡民、小儿都入得他的笔,寻常巷陌、凡夫俗子都能让他发现世间妙理。他生于乱世,而无愤世嫉俗的怨气,用一支妙笔从容描绘日常烟火、细腻人情,在成人的世界里保留着童心。
  看丰子恺对家的描写,你就知道此人一定当不成彻底的修行者,甚至也成不了隐士高人。他喜欢吃喝,不仅要谈家长里短,听各种吆喝,还要被世俗环绕,在各种人情牵扯之中方才感到安心,这就是他所谓的“人生味”。丰子恺坦白过: 生活的滋味,在茶饭之间,是五味杂陈的。在《家》这篇文章里,他念念不忘的是故乡的臭豆腐干、冬菜、红米饭。“窗外的故乡的天空,外有打着石门湾白土的行人,这些行人差不多个个是认识的。还有各种商贩的叫卖声,这些叫卖声在我统统是稔熟的。我仿佛从飘摇的舟中登上了陆,如今脚踏实地了。这里是我的最自由、最永久的本宅,我的归宿之处,我的家。我从寓中回到家中,觉得非常安心。 ”
  该是怎样深情的人,才会在《大账簿》里,即便是折了一根柳条,然后丢弃,都会不舍不忍。“有时已经走了几步,又回转身去,把所抛弃的东西重新拾起来,郑重地道个诀别,然后硬着头皮抛弃它,再向前走。”足见先生对世间万事万物都饱含深情,珍而重之,眷恋不舍。
  也唯有心怀赤诚之人,会在《清晨》里,饶有兴味地看蚂蚁搬家,遇人差点踩踏,急忙捉住对方的臂,提人家的身体,连喊“踏不得!踏不得!”对方吓得不知所以,像化石一般,顶着脚尖,一动也不动。及至众人察看那人脚下,蚂蚁群尚安然无恙,齐道:“还好还好,险险乎! ”读罢让人感叹他那仁爱慈悲之心。
  读他的文,字里行间都能寻到童趣。《闲居》一文中,先生写自己对房间的自鸣钟寻了回开心。先生觉得自鸣钟“那张脸皮,讨厌得很。 ”于是,他做了什么呢?“我就从墙壁上请它下来,拿油画颜料把它的脸皮涂成天蓝色,在上面画几根绿的杨柳枝,又用硬的黑纸剪成两只飞燕,用浆糊粘住在两只针的尖头上。这样一来,就变成了两只燕子飞逐在杨柳中间的一幅圆额的油画了。 ”先生真是一个孩童啊,受不得半点刻板无趣。
  丰子恺一生爱孩子、写孩子、画孩子,他的创作也以“童心相”为最主要的素材,而他的一群儿女则是他诸多经典随笔与漫画的原型和主角。丰子恺曾给孩子们写过一封著名的家书叫《给我的孩子们》,他十分赞赏长子瞻瞻是一个“身心全部公开的真人”,生活里的小小失意,比如花生米打翻了,咬舌头了,小猫不肯吃糕了,瞻瞻都要哭得嘴唇发白……或者可以这样说,丰子恺一直在用孩童的眼光看世界。只谈日月、童心、艺术,并不足以成就独特的丰子恺。更值得读者怀念的,是一位真实坦诚的长者,一个认真生活过的人,一个经历诸多却依然保持自己“童心相”的赤子。我原来以为丰子恺先生是顺风顺水的一生,才会有如此干净惬意的笔触,来盛纳最普通的人事。却原来他笔下的人生无尽世相,都是历经太多坎坷和磨难换得的。“七七事变”后,山河破碎,丰子恺率全家逃难,目睹同胞苦难,只能长歌当哭,1937 年编成《漫画日本侵华史》,之后辗转颠沛难以详述……
  丰子恺曾说他的心始终被四件事情占据着: 天上的神明与星辰,人间的艺术和儿童。其实,这话还没说完,占据丰子恺心的,还有黄酒与螃蟹,芭蕉与樱桃,还有颠沛人生中亦苦亦甜的人间至味。记得看过先生的一幅画:松间明月长如此。松树下,清风徐来,两个大人相伴一壶清茶,一个孩童手指明月。似乎,这就是先生心中最单纯也最令人神往的人间吧。
  年华倏忽即过,看丰子恺松间之月,亦可映射我们心中的月色。花开花落,天地万物没有一件逃得出盛衰、荣枯、生灭……看月的人,已散了好几茬,一钩新月天如水,一样的月光,一样的丰子恺,不一样的我们。
  但愿我们的心里常住着一个丰子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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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第 04 版:文学·副刊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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