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窦汝良
　　昨天特别累！下午培训结束后，我婉绝了邀请方留宿一晚的建议，急匆匆赶到重庆江北机场。遗憾的是飞机又晚点了，到济南遥墙机场已是凌晨一点钟。从停车场找到我的汽车，发动后上了机场高速。立秋了，济南的夜一改几天前的高温，清爽的很，车窗外两侧不时闪过的点点灯光，更增添了夜的宁静……很快，我有了困意，于是把车驶进服务区打了个盹，醒后继续赶路，感觉困意还未消除，于是在第二个服务区又打了个盹，醒来已是凌晨四点半。最近实在太累了，根据单位安排，把投资的项目系统梳理一遍，再加上周末外出讲学、参加各评审会，经常往返奔波于机场、高铁站，书柜里面厚厚的车票与登机牌，见证了我给民航、铁路事业作出的贡献。
　　五点半到家，放下行李箱，顾不得脱掉衣服，我一头栽倒在床上，人生最惬意的事莫过于劳累之后美美地睡上一觉。醒来已经早上九点钟，简单的洗漱之后，我计划回乡下。平时都是晚上回去，因为白天上班，周末基本上是外出培训教学或参加各种评审会。今天难得清闲，可以回去帮父母干点力所能及的活。很快，车子就到了乡下。还没停稳，家里的大黄狗就欢快地跑出来，见我下车，赶紧拥上来，摇着尾巴使劲往我身上蹭，很快裤褪上就粘了一层狗毛。母亲正在喂鸡，见我进来，她一脸的惊喜与意外，连忙放下手中的鸡食盆子，把我领进屋，沏上一杯茶水。母亲的茶叶是25元一斤的花茶，虽然便宜但茶味芬芳，一股清香的味道。
　　她说我消瘦了，大概与最近一直出差有关系吧，嘱咐我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，一定要注意身体，别太劳累了。花甲之年的母亲，背驼、头发稀疏，不太多的白头发在空调的吹拂下微微颤动，我想起了清代蒋士铨《岁暮到家》里的一句诗“见面怜清瘦，呼儿问苦辛”。我给她聊了最近的工作和生活，虽然很多她听不懂，但看得出来，她很享受我念叨的过程，不时满意地点点头，偶尔也附合几句，但更多时候母亲的角色是听众。突然有了一丝触动，孩提、年少时代我最烦的就是母亲无休止的唠叨、嘟噜，放学进家门，她除了安排我给猪割草就是放羊、放鹅、喂驴。后来我上了高中、大学进而走向工作岗位，离家独立生活，听不见母亲无休止的唠叨和嘟噜，耳朵根子清静了好多。前些年，每次回乡下，母亲还主动给我念叨她和父亲的生活，家里的猫狗和鸡、鹅还有兔子，村里的新鲜事，庄稼收成等等。但是，最近几年，她极少说话了，更多的是听我讲。母亲说，我平时回乡下就呆几个小时，她想多听我说话，生怕漏掉什么内容。不惑之年，才真正感悟到，生活中，有娘的唠叨也是一种福，当你想听她唠叨的时候，她已经不会唠叨了。我想起了儿子，他最烦的就是爱人的唠叨，为此娘俩经常吵架。或许，当儿子翻然醒悟，想听妈妈唠叨的时候，他的娘已经不会唠叨了。
　　正说着话，赶集的父亲回来了。母亲说她去做饭，我又把刚才给娘说的话再给父亲重复一遍，他也是听的多，极少插话。父亲说，母亲知道这个周末我去了重庆，所以没想到今天我会回来，估计做午饭对她是件头疼的事了，因为每次我回去，她都会提前准备，去菜地里摘些新鲜蔬菜，或者赶集割点肉包饺子。虽然我多次告诉她，不要特意准备，家里有什么吃什么，但她不听。父亲说最近气温高、少雨、干旱的很，菜地里的菜基本上都枯黄了。中午时分，我与父亲正说着话，母亲招呼我们吃饭，今天她炒了两个菜，一个炒茄子，一个炒西红柿，还煮了四个鹅蛋。菜的份量不太大，只能算半盘吧。母亲满脸歉意地说，她去菜地转了一圈，因为天气干旱，菜都枯黄了，找了好久才找到三个小西红柿和四个还顶着花的小茄子。虽然父亲赶集买回了一些菜，但她不想做，因为她希望我吃她种的菜，母亲引以为豪的是自家的菜不用化肥农药，纯天然、纯绿色。说话期间，母亲将一只剥了皮的鹅蛋，递到我手中。母亲说家里只剩下这四只鹅蛋了，因为喂了三年的鹅老了，已经不下蛋了。母亲告诉我，她的眼睛花了，腿脚也不灵便，刚才去菜地，上坡时摔了一跤，好在没大碍。望着饭桌上再简单普通不过的两盘菜，想想母亲上坡摔跤的情景，一种别样的滋味涌上心头，父母可以做到古人所云的“为人父母天下至善”，而有多少子女做不到古人所云的“为人子女天下大孝”呢？
　　说真的，母亲是个粗人，做农活可以，但厨艺不是一般的差，炒菜要么太咸、要么太淡。儿时记忆里，饭桌上我们抱怨最多的就是饭菜不好吃，这种抱怨从童年到少年再到成年，从上学到远离家乡去外地求学，再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。直到我娶妻生子，一日回家，看到已是满头白发的娘在炒菜，一手拿着盐袋子，一手往锅里放盐，放一次就用筷子蘸一下尝尝，母亲每次撒的盐粒可以用个位数计算，她那么投入以至于我来在身后还没发现。母亲告诉我，她怕盐放多或者放少了，我又要抱怨饭菜不合口味。仔细看着母亲，才发现她老了，满头白发与皱纹，腰也驼了、眼也花了。也是从那时开始，我不再抱怨她的饭菜不好吃，其实还是老样子，唯一不同的是开始赞美她的厨艺，强迫自己假装津津有味地全吃下去，因为只有这样，她才有成就感。母亲精心准备的午饭：炒茄子太咸，炒西红柿太淡，鹅蛋没煮熟，但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觉到美味无比，因为过咸、过淡的两盘普通不过的小菜，还有那只半生不熟的鹅蛋，有着星级酒店里的山珍海味所没有的一样东西，那就是“母爱”。
　　父母知道我平时工作忙，所以极少打电话给我，更不会主动要求我回乡下。有时候间隔时间长了，母亲偶尔也会给我打电话，但每次都是一个内容，那就是菜地里的辣椒、茄子熟了，或者黄瓜、豆角、西红柿、香菜又摘了很多，问我是否要一些，每次母亲都会反复强调她的菜不用化肥和农药，天然纯绿色的。我知道，这是母亲想我们了，渴望我们回去看看。所以，每次回乡下，她都会精心准备好几袋菜让我们带回来。吃过午饭，又与他们说了会话，家里也没活需要我做的，于是我告诉父母，我要回城，因为晚上还有几个挺急的文件要处理。汽车即将开动的时候，母亲急匆匆走出来，手里捧着三个鹅蛋，对我说：“这次没菜给你，这三只鹅蛋，你给孩子带回去吧，再吃鹅蛋要等到明年了，你爸爸把老鹅卖了，又买了九只小鹅，要到明年才能下蛋。 ”我没有拒绝，接过三只鹅蛋放在副驾驶座上……
　　走过胡同拐弯上大路的一刻，我从反光镜里看到，二老还没进屋，老父亲拉着老母亲的手，像两尊驼老的雕像矗立家门口，静静地目送着我离开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