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71年秋，我们这届学生临近初中毕业。由于看不惯班主任接受学生家长请客送礼，年少气盛的我，写了篇作文抄在黑板上批评此事。到升高中时，我就倒霉了。当时升学是由学校老师和贫下中农代表一起推荐，由于班主任的极力反对，我升高中的愿望破灭了。
　　父亲又气又急，要去找班主任理论。我说，找也没用，不让上就不上，正好家里没有挣工分的劳动力，我就下来干活吧。
　　那年我16岁，又矮又瘦，只能算个“半劳力”，在地里累死累活干上一天，劳动价值还不到1毛钱。村里人都为我感到惋惜。
　　那时鲁北农村的日子很苦很穷，口粮年年不够吃，家家靠救济粮过活，庄稼人看不到一点希望。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，先到一里多远的村外井上挑3担水，接着下地干活，中午从没歇过晌，吃饭后或背上筐去割草，或推着车子到沟底里铲草皮、沤肥料。干罢生产队上的活，再干自留地里的活，一天到晚没有闲着的时候，经常忙到伸手不见五指。
　　一天的劳动结束后，我从枕头底下拿出心爱的书，借着昏黄的油灯光亮，如饥似渴地读，完全沉浸在书中的世界里，忘却了眼前的艰辛、劳累。那时在农村找本书很难。我是找到什么书看什么书，有时见到地上有片旧报纸，也拣起来仔细读一读。听说某村谁谁有本什么小说，连夜跑上几里地去跟人家借。有一天，我在村里的挂面作坊里，发现有些用来包挂面的旧书报，就从里面找，不料还真有收获，找到一本《千家诗》。还有一次，竟然发现了一套清代同治年间出版的线装书《奎壁四书》和《奎壁诗经》！拿回家中偷偷阅读，才知道古代贤哲们的思想智慧竟然如此博大精深。在县城师范当老师的姑父，也不时地从校图书馆为我借书，一本《写作基础知识》，被我连读了3遍，还把许多要点抄录下来。
　　读书使我达到痴迷的程度。冬季天寒，地净场光，没了农活，正是读书的好季节。土屋里没有任何取暖设施，夜里冻得上牙嗑下牙，我就把被子裹在身上；夏夜燠热难耐，蚊子叮咬，我就躲进蚊帐里看书，汗流浃背，浑然不觉。为省几分钱，点的是柴油灯，火苗卷着黑烟，一晚上就把鼻孔熏黑了。
　　在那些绝望无助的日子里，是书籍拯救了我的灵魂。读屈原的《离骚》，被他那为了理想“虽九死其犹未悔”的不屈精神深深打动；读《史记》，知道司马迁因言获罪、受宫刑后仍然发奋著述，写成不朽名著，想想自己这点挫折算什么？特别是读到作家柳青扎根农村30年、写出名作《创业史》的事迹后，心头豁然一亮，自己难道不能像他那样，边劳动边写作，当一个农民作家么？
　　心中有了梦想，从此不再迷惘。于是一面读书，一面开始练笔。我找来一只硬纸板箱当炕桌，点起油灯练习写作。写诗歌，写散文，两年下来，写满了两个日记本。回想起来，我后来的这点写作技能，就是在那最艰难、最糟糕的岁月里打下的基础。
　　两年后，我得到一个机会，考上了水电部十三局技工学校。入校不久，学校组织看电影《闪闪的红星》，并要求大家写观后感。我很快写出一首长诗，在班上引起小小的轰动，被同学抄在黑板上，老师们也说写得好。从此我崭露头角，成了学校小有名气的“才子”。
　　此后的道路一帆风顺。由于上学期间多次向局《水利战士报》投稿，被报社看中，毕业不久即由工转干、调入报社，当上了梦寐以求的记者编辑，一直干到主编。再后来，又调到局党委办公室，负责文秘工作。多年来，在系统内和地方报刊上，发表了数百万字的各类文章。近年，又主持编写了80多万字的《中国水电十三局志》，出版后被国家图书馆收藏。1991年9月，市文联吸收我为作家协会会员，算是圆了一点当年的“文学梦”。
　　转眼间几十年过去了，我已是一个退休老人。回首平生，虽没有做出什么辉煌业绩，但也尽已所能，为国家发展贡献了微薄之力。现在想来，如果不是当年在最糟糕的时候没有放弃梦想，也就没有后来的一切。
□苏剑波